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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征东将军署,内堂。

    满脸怒容的满宠,拍案怒斥,连案几上的酒盏都给震洒了,也让赶来禀报的李长史苦笑连连。

    以夏侯惠如今的职位,自是无法直接向满宠禀报军务的。

    故而他乃是寻了李长史,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说了。

    且还颇有担当。

    为了能让黄季与其他战死骑卒的家眷有抚恤可领,他并没有提及携带俘虏归来是众人一致所期。

    但这也让满宠对他有了鄙夷之心。

    是的,鄙夷。

    稍微违背将令、贪功冒进等罪名,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犯了也很正常。

    更莫说作为谯沛元勋之后的夏侯惠,乃是被左迁外放来淮南的,对功名汲汲、想做出些许功绩也是情有可原之事。

    真正让满宠无法接受的是,夏侯惠但在袭击阜陵戍守点得手之后,竟还人心不足,做出押解俘虏与携带兵械归来而导致十二名斥候丧命之事。

    小利而忘命,于战场之上犹心怀侥幸之人,怎么能不让人心生鄙夷呢?

    不值得培养的人,自然也就同样不值得他网开一面了。

    如此处置,他已然想好了。

    看在谯沛元勋之后的份上,他不作如“有勇无谋、急功近利且无有军略”等影响夏侯惠日后仕途的评语,但不想让其继续担任斥候营主官了。直接以违反将令、贪功冒进的缘由上表庙堂,声称彼不适于戍边,让他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。

    只不过,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声让李长史起草奏表时,李长史就率先出声了。

    乃是义愤填膺的怒斥。

    曰:

    “将军所言极是!彼夏侯稚权,乃一个短视鄙夫耳!外放来淮南之际,陛下犹附言声称彼‘勇而有谋、不可以寻常牙将视之’之言,然而彼辜负陛下所期。竟不尊将令,贪功冒进,虽有斩获百余级、获兵械以及焚毁阜陵戍守点之功,然却让我军精锐斥候十二人战没,丧我军威!如此之人,焉能任斥候营主官邪!”

    怒斥罢,不等满宠做声,他又拱手行礼继续谏言道。

    “将军,前番我有眼无珠,竟力荐彼为斥候营主官,以致今日之事,我罪责难逃,还请将军杖责于我,以明军法!且将夏侯稚权斩首示众,以儆效尤!”

    说完,深深躬下了身,等候满宠的处置。

    但满宠一听完,便敛容坐下了。

    且还优哉游哉的自斟自饮,直接将李长史当作不存在。

    都在仕途上浸淫大半辈子的人了,他哪能听不出来李长史说得都是反话?

    细细思忖一番就知道了。

    先是附和了自己的说法怒斥夏侯惠是鄙夫,然后就提及天子曹叡称赞其“勇而有谋”,什么个意思?分明就是在隐晦谏言,让他慎重点处置,不要让别人诟病他指摘天子无有识人之明嘛~

    还有,故意将斩获与死十二斥候放在一起,来指责夏侯惠丧了军威,建议依军律将其斩首示众.......

    这理由能服众吗?

    分明是在声称军中鄙夫众,不会去考虑精锐斥候与江东杂兵的区别,只会以斩首多寡来记功。如若满宠以此理由将夏侯惠处置了,会引起军中兵将不满嘛~

    说来道去,李长史就是在为夏侯惠开脱,在请他能网开一面、从轻发落。

    故而,满宠直接不作理会,便也不奇怪了。

    内堂持续了一阵沉默。

    保持着躬身行礼,但却久久迎来满宠回应的李长史,略微侧头偷眼而顾。

    待看到满宠正自顾自的饮酒时,便径自直身,丝毫没有尴尬之意的笑了笑,缓声说道,“将军,丧十二精锐斥候,倒也不能全怪夏侯稚权贪心不足,乃实属时运不济耳。若不是贼吴将率丁奉自引部曲持强弩追击,稚权便可竟全功而归了。那贼将丁奉颇为勇猛,先前我军不少裨将丧命于他手,将军也是曾有耳闻的。”

    满宠听而不闻,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。

    对此,李长史也没有介怀。

    先自顾在侧坐下,执起酒囊分别给满宠与自己都斟了一盏,然后才一记长声叹息,怅然若失的自言自语着。

    “唉....”

    “先前张文远镇守淮南,威震逍遥津,令江东小儿止啼。”

    “后文帝三伐贼吴皆无功,以致贼吴却了畏我魏国之心,常兴兵犯境。”

    “再后,故大司马不听人劝而有石亭之败,令我魏国东线不复有伐吴之力,亦令贼吴孙权自此恣睢,竟僭号天子且迁都建业,视我淮南兵将如无物!”

    “惜哉!”

    “将军或有不知,我在淮南任事十数载,临老了竟目睹我魏国被贼吴所欺,常引为恨也!亦期盼着有生之年,能见我魏国可重振军威、令贼吴终日惶惶不得安之时也。今夏侯稚权虽有过,然亦斩百余级而归,功可抵焉。因而,还请将军看在石亭之战后,我军兵将敢战之心寡少之故,不究其过。”

    这次满宠听罢,不再不理不睬,而是放下了酒盏沾须沉吟。

    也让李长史见了,不由打铁趁热的加了句。

    “再者,夏侯稚权再怎么不堪,也终究是陛下器异之人。将军不若念他年轻,容他有改过之机,如此也是为国历练将才、裨益社稷之举。”

    “长史莫劝说了。”

    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,满宠满脸肃穆,直勾勾的盯着李长史好一会儿,才带着疑惑出声发问道,“夏侯稚权年纪轻轻,与长史先前并无交集,且来淮南亦无有多少时日,长史为何如此袒护于他?再者,我本意不过是想复遣他归去洛阳罢了,并非有将他以军法处置之心,长史何故汲汲为其说项邪?”

    闻问,李长史当即敛容,也恢复了原本不苟言笑的样子。

    以灼灼目光与满宠对视着,朗声回道,“无他。一乃我与夏侯稚权同是谯人。另一,则是我知尔今在淮南,唯有夏侯稚权乃谯沛元勋子弟;且至今为止,在诸多宗室与谯沛元勋子弟之中,陛下唯将他遣来前线,并私嘱将军与我顾看之人。”

    呃~

    原来如此。

    满宠面露恍然。

    年齿已高的他,已然厌倦了仕途上的纷扰,更不耐蝇营狗苟的龌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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